回忆我父亲张澜在成都慈惠堂
张继延
我父亲张澜1941年当选中国民主同盟主席,1942年至1947年兼任成都慈惠堂理事长,住在慈惠堂培根火柴厂厂内。
慈惠堂是全川最大的民办慈善机关。是清朝陕西西安府知府尹仲锡(成都人)创办的。1942年尹病故,临终遗嘱要求理事会坚请张澜继任理事长之职。尹所以要求父亲任职,他信任父亲刚正廉洁,能维护慈惠堂事业完整健康的发展。
慈惠堂是尹仲锡邀请四川乡绅捐赠集资而创办的,下设有:育婴堂、女婴教养所、盲童教养所、儿童工读所、织布工厂及二个门市部、培根火柴厂及附属托儿所、养老院、并有田产二万余亩。
下设主要单位的主要负责人:
慈惠堂总干事王干青兼任培根火柴厂厂长,中共党员、民盟盟员,1942年由延安返成都,1947年被捕,成都解放前夕被活埋于成都十二桥,解放后追认革命烈士。
火柴厂事务主任袁观,中共党员、民盟盟员,解放后任南充地区第一任地委书记,南充市市长。
育婴堂堂长肖华清,中共党员、民盟盟员,解放后任重庆市文教局长。
女婴教养所所长吴恩灼,中共党员、民盟盟员,原是新四军干部,奉命回四川做地下工作,解放后在西南军政委员会妇联工作。
养老院院长李筱亭,中共党员、民盟盟员,解放后任西南军政委员会监察委员会书记。
田产负责人袁钊,中共党员、民盟盟员,解放后任南充地区地委委员。
以上慈惠堂主要单位主要负责人都是共产党党员,当时都参加了民盟组织,以民盟盟员身份公开活动。
由于父亲是民盟中央主席,任用共产党员、民盟盟员,对慈惠堂中的腐败陋习进行改革,建立一些新的制度。例如女婴教养所教养的女婴,教其读书识字,达到初小程度,教其绣花、编织等技术。社会上有人领养女婴作女儿的要保证不受虐待。为了防止坏人领养后转卖作丫环、妓女,教养所建立了查访和家访制度。对慈惠堂所属其他单位都进行整顿改革,把慈惠堂由募捐救济团体变为生产自救、自食其力的单位,慈惠堂旧貌换了新颜。
慈惠堂除了慈善事业外,也成为各民主党派汇聚的地方,成为共产党活动的据点,成为成都有名的民主之家,起了民盟总部联络点作用。由于慈惠堂里的活动,在社会上影响很大,引起了国民党忌恨,派特务监视和跟踪。1946年夏父亲去上海主持民盟二中全会,被国民党软禁上海,上海解放前夕被共产党救出。1947年6月2日国民党成都大逮捕,随即国民政府强行接管慈惠堂,设为官办。慈惠堂内的共产党员和民盟盟员全部离开了慈惠堂。
我父亲张澜兼任成都慈惠堂理事长,1942年至1946年夏天住在慈惠堂培根火柴厂厂内,这期间来访的客人很多,我现在仅能忆起以下12位客人:
李相符,当时是四川大学教授。
邓初民,当时是山西大学教授。
杨伯凯,当时是光华大学教授。成都解放前夕被特务活埋在成都十二桥。解放后追认为革命烈士。
张 骧,当时是成都新华书店负责人。
徐悲鸿,中国著名画家。
范朴斋,当时是华西日报主笔。
浦熙修,当时是新民报记者。
杨 杰,当时是军事学专家。
郭勋棋,当时是川军爱国将领。
董必武,当时是国民参政会会员,中共代表。
王医生(名字我不详),当时是著名的中医专家,解放后任北京中医学院院长。
董秉奇,当时是著名脑外科专家,解放后任第三军医大学西南医院外科主任。
1926年父亲在成都大学当校长,全家迁到成都住家, 大学校长每月薪金400元,但父亲只要了200元,每月给母亲100元作为全家的生活费,剩下的100元钱父亲送给那些穷苦的学生、亲友,和支持革命工作。家里生活很俭朴,母亲从无怨言。1927年“二一六”惨案四川反动军阀借故杀害成都革命学生,有些进步同学到我家避难,母亲尽力安排他们。当兵的来家搜查学生时,母亲不顾自身安危,帮助他们逃走。
1911年辛亥革命前夕,清廷突将原来允许民办的,由四川田赋附加和捐税抽收集股修筑的川汉铁路收归困有,把路权出卖英国,抵借外债。这一丧权辱国行径,激起了四川人民无比愤怒,众起反对,父亲虽然不是川汉铁路的股东,南充人民相信他,选他代表南充的股东,出席在成都召开的川汉铁路股东大会。四川都督赵尔丰在会上施展高压手段,父亲不顾个人安危,与之针锋相对,严词驳斥,有理有力,代表全川人民的意志,说出了全川人民的心意,大大鼓舞了到会股东的斗志。股东大会立即选他为副会长,领导股东大会进行斗争,他配合咨议会会长蒲殿俊、副会长罗纶领导的保路同志会,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轰轰烈烈的保路斗争。一时人心大振,成都各行业,各街道,四川各州各县,都相继组织起来了,争路风潮愈演愈烈,形成了千百万人参加的大规模群众运动,争路风暴大有席卷全国之势,9月18日,张澜、蒲殿俊、罗纶等八人为代表去都督府请愿,杀人不眨眼的赵尔丰把他们诱入花厅,伏兵突出,反缚了八位代表的双手,特别对张澜与罗纶两人,竞以刀架颈,以枪抵胸,杀气腾腾。突如其来的险恶场面,使被捆住双手的代表相顾战栗,唯独父亲神色自如,据理抗议,气得赵都督拍案大叫;“张澜,太横强!”立即把他们囚禁起来,成都市民闻大哗,群集督门前,要求立即释放代表。赵尔丰恼羞成怒,下令无辜群众开枪,当场死伤二十人。屠杀暴行更加激起全川人民义愤,同盟会员吴玉章在川南一带积极开展争路活动,龙鸣剑联络哥老会组织保路同志军,这些保路势力威胁成都,迫使赵尔丰不得不释放代表。这一次大规模保路群众运动成为辛苦革命风暴的导火线。
1924年,父亲离开南充出任国立成都大学校长,仿北大实行男女同校,民主办学,用人公开,财政公开,还聘有真才实学的人任教。提倡思想自由,学术研究自由,对于学校中不同的学派采取兼容并蓄,允许争鸣。学生中有共产党领导的“社会科学研究社”,有国民党领导的“健行社”,有青年党领导的“惕社”,学校每年拨经费二百元,让他们各自出版刊物;又经常聚三派于一堂,任其自由演讲辩论。当时北大受到反动派的制约,成大继北大而起,在西南独树一帜,民主自由的空气十分浓厚,因而当时成大有“租界”之美誉。在这个“租界”里,父亲保护了很多知名人士,有一次成都顽固派要他解聘“支手打倒孔家店”的吴又陵教授,驱之出境。他冷冷地说:“讲学自由!”他还以自己的工资资助社会科学研究社出版《野火》、《定性分析》、《科学思想》等刊物,宣传革命思想。父亲常对人说:“我办大学究竟办多久,不得而知。但我办这个学校究竟该起什么作用,对于学生究竟应走什么方向,是必须有个明确主张的。”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后,革命走向低潮,父亲公然把他办学的主张以布告形式公开出来,仍旧坚持民主办学,因此反动派硬说他是共产党,派兵搜查父亲在成都的住宅,对他进行监视。他泰然自若,每天一早照常步行到校办公。
1926年万县发生“九·五”惨案,革命老前辈陈毅,朱德具体领导了这场抗英运动,地下党员刘愿庵、张秀熟、杜刚北等在成都创办《九五日报》宣传反帝,鼓动摧毁英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经济基础,请父亲任言论委员会主任,掩护这张报纸,父亲欣然应允。党在成大的声势逐日高涨,反动军阀视为眼中钉,终于发生了“二·一六”惨案。
1928年2月16日这天,成都军警联合办事处突然派了一团武装,荷枪实弹重重包围皇城(成大、师大,附中在皇城内),逮捕了三十多人;当天下午未经审讯,就枪杀了成大学生六人(其中共产党员五人),同时还枪杀了其他学校师生八人。反动军阀气焰十分嚣张,还准备在川西搞大逮捕、大屠杀,以巩固他们反革命政权。惨案发生后,我父亲立即召开成大全校教职员工大会,宣布辞职以示抗议,并向有关当局提出书面辞职,指责反动军阀蹂躏学校,破坏学府尊严,摧残圣教育事业,侵犯人权。地下党员及时领导了抗议“二·一六”惨案的群众运动,成大全校发起挽留张澜运动,由于当时复杂的社会关系,以及军阀内部尖锐的矛盾,使得一些军阀不得不假仁假义出面挽留。父亲不忍成大师生的奋斗精神和正义事业受到挫折,遂允复职,但是国民党推行法西斯教育,意欲改变成大民丰办学的阴谋已原相毕露,终于在1930年借口经费困难,用武力强制成大、师大、川大三校合并为四川大学,因而把我父亲排挤出来。在无法的情况下,他又回南充继任南充中学校长。
我父亲除了担任民盟主席外,在成都还担任慈惠堂理事长,抗战后期慈惠堂了民盟活动的中心,慈惠堂下设的单位多由早期的共产党员领导。父亲对他们分信任,并掩护他们的工作。与此同时还支持杨伯恺,创办民众日报,1944年10月和1946年3月曾两度在华西坝五所大学中讲演,痛斥国民党一党专的腐化政治,阐明必须实行民主,国家才能真正统一,鼓励学生冲破干涉和限,关心国事,干予国事,得到广大学生热烈拥护。这两次演讲使反动派把我父恨透了,不久国民党特务与三青团拼凑了一次大规模的反张澜的游行示威。反报刊配合这次反动游行,大肆造谣污蔑,企图毁坏我父亲的名誉,阻止他的政治活动。
1944年9月成都华西坝上华西大学、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齐鲁大学、燕京大学等五所大学的学生团体组织召开“中国国事座谈会”,邀请在成都的参政员和知名人士讲解国事。张澜先生和几位参政员被邀请了,文幼章先生虽是加拿大人,因是华西大学有名的进步教授也被邀请了。
会址设在华西大学体育馆内,可以容纳500人左右,大概自1940年特务在成都制造了“抢米事件”后,从未举行过这样大的国事报告会,前来听讲的学生很多,会场内外,窗台上都挤满了人,估计在2000左右,壁上贴满了标语,提出许多问题,要求参政员回答,而最受广大学生热烈欢迎的是张澜先生的讲话。
张澜先生是中国民主同盟的主席、年过七十,精神矍铄。他慢步走上讲台,身材高大,胡须飘飘,形象就吸引了听众。他开口说:“你们提出了这样多问题,一句回答就是不民主。学生们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他接着讲起来,声若洪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列举了很多活生生的例子,说明国民党政府贪污腐化,蒋介石个人独裁,不民主,像一把把利刀直刺入法西斯统治者的心窝,听众们一次又一次鼓掌,声声震动了华西坝。最后他号召学生们起来争民主,争自由,争取结束一党专政,组织联合政府。沉寂了五年之久的华西坝,由此而惊醒,一个又一个学生爱国运动沸腾起来了。
文幼章先生是中国民主同盟的朋友,也是张澜先生的朋友,他为张澜先生的讲话所感动,接着他走上了讲台,一个外国人的模样,风度翩翩,引起几千双眼睛的注视。继而听到他那非常流利的四川话,侃侃而谈他的所见所闻、法西斯的暴行和中国人民的痛苦。几千人由之而下泪,投以尊敬感谢的目光。当时学校中混进了特务控制的三青团份子,他们对文老师很不礼貌,往常就提些古怪的问题,文幼章教师处之泰然。
文幼章先生对张澜先生的讲话,非常高兴,以无比激动的心情报告给加拿大政府和他的朋友们,这就向海外扩大了影响。使世界反法西斯人士都知道。文幼章先生不是民盟盟员,但他结识了民盟中许多领导人;如罗隆基、章伯钧、史良等。他还为中国民主同盟做了许多好事,起到一般盟员起不到的作用。例如西南地方实力派中的刘文辉、潘文华、龙云等人对蒋介石独裁不满,而又不敢公开反对,通过文幼章先生会谈,产生了一种向心力,秘密加入了中国民主同盟,后来为民盟提供了大量活动经费,对民盟组织的巩固和发展有一定贡献。
1947年文幼章先生回到加拿大。l949年新中国成立,张澜先生历任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l952年,文幼章先生远道来中国参观,到北京时,特来张澜家看望他,合影留念。
张澜先生逝世39年了,文幼章先生又相继逝世。当年在华西坝上念书的学生们,都怀念着他,每想到他时,他的音容即在我们脑中萦绕。安息吧!文幼章先生,你永远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