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三赴特园会张澜
李朝林
1945年8月28日中午，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停在鲜英公馆门口石阶下，中共南方局统战工作负责人徐冰匆匆忙忙进入大门，直奔饭厅。正在用餐的张澜和鲜英见状，赶紧将他请到客厅。来不及用茶，徐冰急促地说：“表老，我是来奉告一个大喜讯的”，“毛泽东主席已经从延安飞来重庆了！”
“好！终于来了！”张澜长舒了一口气，“我们马上到机场去接。”
机场初晤约长谈
1945年8月10日晚，当抗战胜利的消息通过广播在重庆街头传开时，张澜不禁老泪纵横。第二天，国民参政会组织游行，张澜和黄炎培、冷遹几位老人在人群中紧紧拥抱，像儿童一样欢欣鼓舞。然而，就在当天，张澜发表谈话，在表达万分喜悦的同时，也饱含忧虑之情。
抗战胜利了，张澜为何依然忧虑重重？
就在一个月前，张澜从成都赶来重庆，本想促进国内团结，然而国民党当局却用“召开国民大会”来抵制中共提出的建立联合政府的主张。为此，张澜一方面和中共参政员一道，拒绝出席国民参政会；一方面又致信蒋介石，坦言“吾国不能离开中共以言统一”，真诚希望他能以“千夫非之不为动，山震岳撼不可夺”的决心，迅速召开各党派会议，推进国内民主团结。几天后，蒋介石晤见张澜交换意见，坚决反对召开党派会议，并重复过去说过的老话：“你不要上了共产党的当！”
抗战硝烟未尽，内战却一触即发。老百姓之苦，就是张澜之忧。8月12日，张澜就时局发表谈话，呼吁“国共两党军队赶快停止各地足以促成大规模内战的一切摩擦，并立即召开党派会议，从事团结商谈”。
迫于国内外压力，同时为了争取时间部署内战，蒋介石于8月14日、20日和23日连发三电，邀请毛泽东到重庆“共定大计”。对蒋介石的邀请，中共迅速应对。24日，毛泽东复电蒋介石，表示“亟愿与先生会见，共商和平建国之大计”。
毛泽东以弥天大勇来重庆谈判，无疑让张澜看见了和平的曙光。时值盛夏，重庆酷热难当，徐冰再三劝他不要去机场。但是，徐冰刚走，张澜、鲜英就和从张家花园赶来的黄炎培、冷遹一道登上汽车，径直向九龙坡机场驶去。
下午3时37分，一架草绿色军用飞机缓缓降落。机舱门打开后，身材高大魁梧的毛泽东走出机舱，站到舷梯上。只见他用左手摘下帽子，举过头顶，在空中有力的挥舞着，然后微笑着，走下舷梯。迎接的人紧步围上去。当乔冠华依次介绍迎候的代表时，毛泽东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位身穿麻灰色旧布长袍、银髯飘飘的老人，不待介绍，他便迈步过去同他握手，“您是张表老？您好！”
张澜握住毛泽东有力的大手，满脸笑容：“润之先生好！欢迎您光临重庆！”
“大热天气，您还亲自到机场来，不敢当，不敢当！”
“应该的嘛，您为国家操劳，才真是辛苦，应当！应当！”
一行人介绍寒暄完毕，张澜、张治中、邵力子、郭沫若等又与毛泽东合影留念。在热烈的掌声中，毛泽东作了简短而精彩的讲话，然后缓缓离开机场。
这是张澜和毛泽东的第一次见面。在机场，两人互道“神交已久”，的确不是谦词。
毛泽东十分推重张澜领导的保路运动；张澜主持北京《晨报》工作时，他是该报的忠实读者。毛泽东组织湖南赴法勤工俭学运动，也得到过张澜经费上的支持。1943年3月，董必武在延安作《大后方的一般概况》报告，还专门介绍过张澜，说他“富有正义感，很耿直，社会声望很高”。的确，因为张澜德高望重，当时有“得张澜者得四川”的说法。张澜对中共和毛泽东的了解也很深。他的很多学生以及次子张崿都是中共党员；红四方面军入川建立根据地时，张澜还发动群众欢迎。
张澜和毛泽东两位领导人的这次握手，即将开启民盟和中共全面深入合作新篇章。
一会特园话民主
毛泽东到重庆后，立即忙于谈判会、约谈会及宴会，但他心底一直记着在机场与张澜“改日长谈”的约定。
8月30日上午，周恩来造访特园，说毛泽东上午和蒋介石会晤后，下午将来特园拜访。张澜、鲜英均表示竭诚欢迎。周恩来还特意提出，为安全起见，到时候就在表老卧室谈话。
下午3点时分，载着毛泽东和周恩来的汽车在特园门口停下。随着门铃响起，张澜和鲜英疾步到大门，将贵客迎入特园。
四人边走边谈，不觉来到二门口，毛泽东忽然站定，仰首观看门额上一块匾。只见上书“民主之家”四个大字，落款为冯玉祥，他说道：“民主之家，好！这里确是一个民主之家啊！”又笑对张澜道：“冯将军行伍出身，能写得这样一笔好字，不简单啊！既武既文，亦俗亦雅，不虚儒将风范。此公现在是我们的朋友了。”
张澜笑道：“是啊，冯将军也是我们民盟的知己。”
鲜英接着介绍道：“因为表老住在这里，民盟总部亦设在这里，各界人士共商国是、聚会、宴请也常在这里，贵党董必武先生乃赠此徽号。冯将军听到这名称后，欣然命笔写了这块匾。这两旁的楹联是表老撰写的。”
毛泽东笑道：“这董老的题名，冯将军的题字，加上表老的楹联，也堪称三绝了。”
大家边走边谈，到了张澜卧室，大家坐下来促膝畅谈。不一会儿，周恩来有事提前离开了。
毛泽东首先向张澜转达了朱德对老师和吴玉章对好友的问候。张澜在回问两人的近况后，对毛泽东说：“毛先生为了中华民族的统一和富强，不顾个人安危飞抵重庆，奔走和平，实为澜敬佩。只不知此次谈判前途究竟将如何？”
毛泽东没有直接回答张澜的话，他说：“一周前，中共中央通过了《对日前时局的宣言》，决定今后要致力于和平、民主、团结，现在蒋介石邀请我来，我自然是要力促其成，果能如此，我毛润之也就不虚此行了！”接着，他详细解释了《对目前时局的宣言》的六项紧急措施：承认解放区政权和抗日军队、划定中共军队接受日军投降的地区、承认各党派合法地位、召开各党派和无党派代表人士的会议商讨各项重大问题等。
“很公道，很公道！”张澜听完，连声表示赞同：“抗战八年，你们解放了大片土地和人口，不给几个受降区，是不公平的！”
鲜英也在一旁频频颔首。接着，毛泽东又简单介绍了解放区的政权建设、社会面貌、生产、教育以及人民福利等情况。张澜兴奋地说：“上个月初，黄炎培、章伯钧他们从延安回来，在特园也介绍了延安的一些情况，感觉真是‘归来向人说，疑是武陵源’啊！”
言谈中，张澜和鲜英还为毛泽东的安危而担忧，但毛泽东神情坦荡，谈笑自如。
这次会面时间不长。据当时在场的特园工作人员回忆，此次造访，毛泽东还带来了两张黄色毛毯，说是延安土产，一张送张澜，一张送鲜英。另据张澜家人后来回忆，毛泽东还在特园与雇工一一握手问好，令张澜大为感慨，一向谨言慎行的他，对在场的人说：得天下者毛泽东。
当天晚上，毛泽东在桂园举行餐会，张澜、黄炎培、冷遹、沈钧儒、章伯钧、张申府等民盟领导人参加了这次餐会。
再会特园盼光明
9月2日中午，张澜以中国民主同盟的名义在特园宴请毛泽东、周恩来和王若飞。
上午11时左右，毛泽东偕同周恩来、王若飞再度来到特园。张澜、鲜英等人一起出迎。毛泽东一进特园，就兴冲冲道：“这里是‘民主之家’，我也回到家里了！”众人闻言大笑。
大家将三位贵宾迎入大客厅坐定，畅谈关于和平统一、民主建国的意见。座谈间，黄炎培和夫人姚维钧有事先离开。不一会儿，丰盛酒席准备就绪。张澜、鲜英等起身请客人进入饭厅。毛泽东被邀，推让不过，只得坐了首位。他请张澜坐在他右边。鲜英是宅主，陪在左侧。沈钧儒、张申府、左舜生、罗隆基等随意落座。
特园主人鲜英手执大酒壶，先给毛泽东、张澜各满斟一杯，然后逐个满了，笑道：“这是家酿的枣子酒，请毛先生一尝。”
周恩来知道毛泽东不胜酒力，马上补充一句：“这枣子酒浓度不高，味道香而醇厚，我在特园宴请客人常用此酒。”
“特生先生献家宝喽！我虽不胜此物，但今天定要领这个情，非一醉方休不可！”毛泽东的话引来满堂欢笑。
张澜站起，举着酒杯，向三位客人请酒说：“今天承蒙三位不弃，辱驾特园，我代表民盟表示热烈欢迎和谢忱，干杯！”
大家起立，酒杯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在浓郁的氛围里，张澜越感“酒逢知己千杯少”，他替毛泽东再斟满一杯，自己的也满上，然后举杯，用李白的诗邀请：“会须一饮三百杯！”
“且共欢此饮！”毛泽东马上举起杯来，引陶渊明的诗作答。
毛泽东不善饮酒，几杯酒下肚，不敢再喝，主人也不再劝敬。
席间，毛泽东反复强调“和为贵”，恳切表达了对和谈的冀望。
“谈判会不会破裂？”沈钧儒依然疑虑重重。
“我看要成功的。国共谈判像两个人谈恋爱，先不说国民党，我们共产党是一心一意的，这不就有一半成功的希望了嘛！”毛泽东风趣的话令在场的人备受鼓舞。
宴会结束时，鲜英七女儿继根捧着大姐继桢的纪念册，请毛泽东题词。毛泽东沉吟片刻，用钢笔在册子上写下“光明在望”四个字，并署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他环视大家，说：“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时间飞驰，不觉已近午后3时。毛泽东另有约在身，起身告辞。众人送客出来，直至大门口。毛泽东与张澜等一一握手道别，并对大家说：“今天，我们聚会在‘民主之家’；今后，我们共同努力，生活在‘民主之国’。”
三会特园谈合作
与毛泽东的几次晤谈，使张澜对和谈充满了希望。9月4日，民盟在特园召开庆祝抗战胜利大会，他在会上号召大家“利用大好形势建设新国家”。当得知阎锡山的军队进攻上党地区后，14日下午，张澜在特园约请国共谈判代表，了解和谈近况，希望国民党不要再发动内战。
9月15日下午，毛泽东第三次到特园拜访张澜，在张澜的卧室里密谈达3个小时之久。
时值国共谈判关键期，张澜开门见山，急切想知道和谈进展。毛泽东介绍了军队、政府、解放区等一系列重大问题的谈判结果，认为症结仍为解放区政权和人民军队问题。
当得知国民党同意召开政治协商会议时，张澜十分欣喜：“我们从年初就开始喊召开党派会议，蒋介石却说这是‘分赃会议’，斗到现在，总算有了结果，不容易啊！”
他还对共产党在谈判中同意让出南方八个解放区表示赞赏，同时推心置腹地说：“在‘五四’以后，为了摆脱北洋军阀的统治，使人民能够过问政事，我曾经同吴玉老（即吴玉章）在川北推行过地方自治，深知政权，军权对于人民的重要性。国民党丧尽民心，全国人民把希望寄托给你们。你们当坚持的，一定要坚持，好为国中保存一些净土！”
张澜与蒋介石打过多年交道，深知其为人。他还建议：“现在你们同国民党双方关起门来谈判，已经谈拢了的，就应该把它公开出来，让大家都知道，免得蒋介石今后不认账。”
毛泽东欣然道：“您看用什么方法、方式比较好？”
“这样，你们如有不便，就以我的名义给国共双方写一封公开信，把这些问题摊开在国人面前，好受到全国百姓的监督推动。”其实，这封信，他在五天前就写好了，这里提出来，是想事先征求毛泽东的意见。
毛泽东爽朗地笑道：“好，好，表老真是老成谋国啊！”
会谈中，毛泽东还与张澜商讨了西南大后方建设、政治协商会议、联合政府等问题。当问及内战一旦爆发，四川怎么办时，毛泽东希望他以其威望影响地方实力派与中共通力合作，并希望他协助地下党发展地下武装。张澜表示完全同意。
临别前，毛泽东握住张澜的手，提出一个建议：“表老，恩来和我都有一个想法，我们希望今后在重大政治问题上，民盟能与中共事先交换意见，共同商讨后，采取一致行动，未知尊意如何？”
“甚好，先前我亦早有此想。”张澜剀切地回答：“我们双方必须建立此种密切合作关系！”
三天后，张澜在重庆《新民报》和成都《华西晚报》上发表《致国共两党领袖的公开信》，认为“目前为国家团结统一之绝好时机，国家一切问题应乘此时机求彻底之解决，更应求全盘之解决”“今日商谈内容，似应随时公诸国人，既能收集思广益之效，更可得国人共商国是之实”。
统战佳话代代传
毛泽东三赴特园会张澜，增进了双方的了解，加深了中共和民盟的合作，对重庆谈判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10月10日，国共双方签署《政府与中共代表会谈纪要》。11日上午，张澜到机场为毛泽东送行。12日，民盟临时全国代表大会闭幕，大会《宣言》对国共和谈给予高度评价，并对形势表示出积极乐观的态度。11月19日，民盟代表邓初民与中共代表王若飞、徐冰会谈，商定交换情报及资料办法。其后，中共再与民盟作进一步谈判，并正式签订加强合作的“君子”协定。
在特园与毛泽东第三次晤谈后不久，张澜把毛泽东的希望转达给秘密盟员潘文华，潘表示将加强地方实力派的团结，加强与中共的联系。1949年12月，经过中共争取、民盟及各方推动，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在彭县通电起义。
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在“民主之家”特园会晤张澜等民主人士，留下了一段流传千古的统战佳话。特园作为民盟的诞生地，作为统战工作的重要阵地，也因此备受关注。2005年，全国首个“中国统一战线传统教育基地”在重庆挂牌。2008年，国内首个以中国民主党派历史为主题的公益性陈列馆——特园·中国民主党派历史陈列馆正式对外开放。
如今，在新扩建的陈列馆大厅正中央，坐落着以“1945·毛泽东在重庆”为主题的雕塑：在众多民主人士的簇拥下，毛泽东正和对面的张澜畅谈国是……
(作者单位:民盟重庆市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