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重庆各界追悼“四八”烈士大会
胡静之
谁能忘记1946年4月8日这一天呢?
4月7日晚，为欢送王若飞回延安，并欢送叶挺出狱同回延安，中共代表团和重庆各民主党派人士在特园聚餐。周恩来在会上指出，现时的形势是严峻的，今后的斗争将更加艰苦，中国正面临着一场两个中国、两种命运的决战。
王若飞深知时局的严重，特地向他的战友一民盟代表罗隆基打电话告别，叮嘱要坚持共同的协议，对于国民党绝不能轻易让步和退却。谁知这次送别的聚餐竟成了永诀!
4月8日上午，王若飞、秦邦宪、邓发，以及刚刚出狱不久的叶挺将军和他的夫人李秀文、11岁的女儿杨眉，还有黄齐老和其他同志共13人，乘坐美国C47式运输机飞往延安。
9日，山西兴县四区的群众到黑茶山打柴，发现了被毁的机身和遇难者的遗物。他们立即报告了区委，区委派人赶赴出事地点现场调查，找到了秦邦宪、黄齐生的印章以及其他文件，证明确是王若飞等人的坐机失事后的残骸。于是，火速报告了中共晋绥分局党委，分局党委立即向党中央作了报告。晋绥分局和边区政府负责人李井泉、康世恩等亲到现场料理，组织人力寻找遇难人员遗体、遗物，然后由谭政文等经五天跋涉护送到延安。
4月13日，中共中央发布了王若飞等遇难讣告，中共中央成立了由毛泽东、朱德、刘少奇等26人组成治丧委员会。
4月14日重庆收到中共中央发布王若飞等遇难讣告。4月15日，中国民主同盟张澜、沈钧儒、章伯钧、罗隆基、黄炎培、梁漱溟、史良、周新民等在民盟总部举行会议，决定发起组织追悼王若飞、泰邦宪、叶挺、邓发等遇难烈士大会。组成治丧委员会有周恩来、张澜等全体政协代表和各界人士130人，并选定在4月19日“四八”烈士在延安葬于清凉山下的这一天，在重庆同时举行隆重的追悼大会。
追悼大会仅有4天筹备时间，经过中共代表团、南方局、《新华日报》社，以及各群众团体不下百人的昼夜布置，把一个能容纳千人的青年馆大礼堂布置成充满了庄严肃穆、悲凉气氛的悼念会场。当时，我们民盟支部青年们、妇联、《民主报》社记者、育十学校学生也参加了些布置会场的突击工作。
在主祭台上，烈士们的遗像由鲜花簇拥着，长长的白色布幔和巨幅挽联高悬之下，各界送来的花圈排列在祭台上下，会场内三面高墙都挂满了各界人士沉痛悼念的挽联。中共党中央的挽联上写着:
天下正多艰，赖斗争前线，坚持民主，驱除反动。不屈不挠，惊听凶音丧砥柱。
党中留永痛，念人民事业，唯得悲苦，化成力量，一心一德，誓将胜利慰英灵。
民盟挽联上写着:
三十年戎幕同袍六载别离成永诀，
五千里云天在望一腔热血为招魂。
张澜挽联:
为人民事业牺牲，闻耗万家齐悲泪，
嗟革命前途多阻，伤心陇上赋招魂。
记得，会场入口左面后墙上挂满了巨幅悼念痛哭的诗章，那是田汉写的斗大如利剑于戈般的行书的血泪诗章。追停会的前一天晚上(4月18日),郭沫若一人来看会场，他走到田汉这巨幅悼念诗前佇足观看，默念这血泪诗章颇有感慨的说:“我也应该写这样巨幅的血泪诗章，我也有这样沉痛的心啊!”郭老因赶写祭文，抽不出时间来再写巨幅挽诗了。
谁能忘记追悼大会上那支激情悲壮而又昂扬的悼念“四八”烈土的挽歌的声音呢?那支《英雄们向暴风雨中飞去》的挽歌的歌词，就是郭老在不眠之夜里以血泪写成的(忘记歌曲是谁创作的）。
追悼大会于4月19日下午，在重庆青年馆大礼堂隆重举行。各界人土络绎于途赶来会场，会场的座椅全坐满了，连中间几排走道和两边的走道上都站满了人群。我当时找到了一个中间后排的座位，和《民主报》记者李康坐在一起，但又直到开会时，才从会场门口进来，我在门口承担了给悼念者散发白纸花的临时工作。开会前，我见有三、五个妇女同志搀扶着一-位痛哭失声、全身穿了白衣的40余岁的妇女进来，当她们向会场走近时，才知正是王若飞的夫人李培之同志，摧心的伤痛和多次的磨难，已使她十分憔悴了!我立即向前扶着她，安慰地说“不要痛哭了!为革命命也有意外的牺牲呵!”并给她胸前戴上一朵洁白的花。旁边的同志把她引进会场前排的座椅上休息。
这时，催人泪下的哀乐声已经响起，我匆匆走进会场，回到自己的座椅上。追悼大会的司仪人是李公朴担任，他的声音嘶哑眷，宣布追悼大会开始。当他宣布唱挽歌之后，从中间的前排和后排坐位中首先唱起了那支《英雄们向暴风雨中飞去》的歌一深痛的哀痛之声、共鸣的高昂的音律。反复叠唱，了一下子全场哀悼者至少有一大半人也跟着唱了起来。这声音何以会如此宏大，整个会场都发出了合唱的共鸣。我注意到，那是育才学校的百余名学生，还有《新华日报》的职工们，革命的家属妇女们，为准备追悼大会时唱这支歌，用了二三天时间练习熟了的。
滚热的眼泪无法阻挡，
千万人的眼泪流成了长江，
我们不仅为死者哭、为死者悲伤。
看啊!遍地的灾荒
听啊，漫天的太诳，
血的腥臭充满了上下遍布着四方。
伟大的战士啊!你们永远也不不会死亡!
烧不尽的烈火啊，
燃烧在你们的胸膛，
你们的躯体化成了红光
你们象火焰的天使自天而降，宇宙的黑暗已向你们投降!
主祭人由我们民盟主席张澜担任，当时他已是75岁高龄，他仍穿着灰布的旧长衫，从来也未见过他穿过新装。他缓步走向级台中间，向烈土们遗像拱手执着祭文，和全体悼唁者一致向烈士行了三鞠躬礼。主祭人代表了全国苦难的同胞和战友们向牺牲了的烈士们致祭。那精采的祭文是由撰写人郭沫若大声朗读的。郭那宏亮的声音时高时低，四六韵文铿锵旋回而有力。但有时也如泣如诉，如金风之飘飏，如暴风雨之袭来，如海潮之起伏，又如万马奔腾，金鼓齐鸣的奏响，听者哀痛欲哭，又振奋而昂首，又沉思而感伤。郭沫若虽读毕祭文，仍擦着如泉涌的泪水，他思念着他们，他们已化为火中的凤凰;冲天飞举，又从天而降，融合在祖国大地之上。
当周恩来报告烈士的生平事迹时，全场肃然无声。他饱含泪水，声音有些颤抖，由低沉、庄严渐愈高亢、悲壮。他的报告不是什么年月日的记事，而是一篇血火的诗章!
这报告，激起了全场群众化悲痛为力量的心潮。我们当时面临的确实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期。在无耻谎言的后面，蒋介石反动集团已武装到牙齿，又在挥屠刀了!它是不到全部被粉碎、毁灭是不会甘心的!不到三年时间的历史见证，就完全证实了。
追悼大会最后还安排了民盟政协代表的致词，由罗隆基代表致词。他面容悲怆，慷慨地陈叙了他的肺腑之言。他在政治协商会议中已经与王若飞结成了知己的朋友,王若飞等的突然遇难,使他万分悲伤。他走向祭台向烈士遗像深深致意之后，转身面向全场的悼唁者说:
王若飞4月7日晚上，在重庆，最后在电话中与我告别时，他曾对我说:“努生呀!千万不要在宪法草案上有丝毫的原则性让步!民主的宪章要具有真民主的精神，不能变为专制的外衣!”现在他为民主事业不幸遇难了，他的声音，他的嘱告，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忠实于民主的原则，大无畏的精神，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沉痛在這悼会会上向他发警，“若飞呀!请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不会在原则上有丝毫让步，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要努力实现有一部符合民主原则、符合人民根本利益的真民主的宪法，这一目标总能实现，今天不不能实现，将来也定能实现，这是人民的根本利益所在。请你放心吧!
他讲到此，就结束了这誓词般的致辞，受到群众热烈的欢迎鼓励。
这时，司仪宣告追悼大会结束，全场起立散会，会场里又响了那悲痛昂扬的挽歌声，随着人群走出会场，飘扬到蓝天白云上!
(《重庆文史资料》第38辑，西南大学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