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张澜先生
沈自强
张澜先生，字表方(人们尊称他表老)，是我国近代著名的民主主义革命家、教育家，中国民主同盟的创始人和杰出的领导人之一。1872年4月2日生于四川南充，1955年2月9日逝世于北京。他一生追求真理，与日俱进，刚直无私，奋斗不息。我曾在他身边工作，他的正义言行、光辉形象和亲切教诲，至今记忆犹新。
见义勇为 诲人律已
1939年冬，我兄沈伯常因不满国民党消极抗日，独裁专制，被反动当局逮捕入狱。在奚致和先生引荐下(奚是表老友好，民盟经费支持人之一，对我们弟兄二人向来信任支持)，当我向表老陈述经过，并送上家兄在狱中所写的《求救书》及我本人的《忧国感言》时，表老深表同情，慨然允予相助，并教导我说:“当前玉难日深，政局黑暗，国家处于危亡之秋，作为有志青年，不能只是优国而应当奋起救国，以实际行动投入抗日民主运动中去。"这些指引，使我受到启发教育。在表老的大力营教下，家兄终于获释。此后，我们弟兄二人即在表老身边，开始作些有益于民主运动的工作。
1941年，表老出任民主政团同盟主席，他受命于危难之际，此后便经常风尘仆仆地奔走于成渝兩地。表老在重庆主要住在“特园”，常与中共领导人周恩来、董必武、吴玉章等商谈国事。在成都先是借住在南郊“怀远山庄”(系他的学生、南充同乡黄瑾怀的别墅)，中共和民盟领导人常来此会商要事。民盟在尚未公开以前，各种秘密会议常在表老住所举行。国民党当局曾去函阻止。表老毫无畏惧，立即用个人名义回函说:“此事由澜个人负其全责,政府无庸过问。”这年11月他在国民参政会上提出《实行民主，以加强抗战力量，树立建国基础案》。蒋介石不许提出讨论。他气之下回到成都，拒绝出席国民参政会，长达两年之久。并亲自写了中国需要真正的民主政治》小册子，猛烈抨击国民党党专政，揭露蒋介石假民主真独裁阴谋，要求给人民以各种自由。蒋介石下令列为禁书，可是延安<解放日报>则详细介绍，其他各地亦大量翻印，秘密发行。家兄在表老身边担任义务秘书，我为义务联络员。我当时是以奚致和同志在成都开办的商号店员(秘书)名义为拖护进行民主活动及奚驻蓉秘密联络人，凡奚在经济上文持进步人士及照料张夫人生活，系通过我联系经办，后民盟区分部亦设于此，中共和民盟同志亦常来此联系工作(在奚致和被捕后，此商号于1947年被反动当局查封)，
有一次南充建华中学因经费困难，贾子群同志带领一代表团去重庆向教育部请求解决经资问题未达目的，贾来找表老想办法(表老任该校校长名义)。这事被孔祥熙闻知，托人来向表老说，他愿意资助建华十万元。表老当面谢绝。客人走后，表老的女儿说:“孔祥熙有的是钱，拿给他孔二小姐乱花了，倒不如捐给学校还可以帮助同学们读书。“表老正色说:“那样不行。我拿了他的钱，他就封住了我的嘴，我常谴责他们国民政府官吏贪污腐化。孔祥熙捐钱给建华，是想我不再揭露他们。为人不能为小恩小惠而失掉自己的立场。“不久表老和鲜英出面宴请西充、南充籍的知名人士和已隐退的地方实力派，劝说他们为桑梓出力，解决了建华中学的困难。
表老在闲暇时，经常看书看报，他家有许多进步书籍和报刊，一坐就是几个钟头。在借居“怀远山庄”期间，他常写诗谴责国民党当局独裁、卖国。他还写下《四勉一戒》诲人律己，文中强调:“人不可以不自爱，不可以不自修，不可以不自尊，不可以不自强，而断不可以自欺。”文中自强一段强调:“自强必须坚其志，有毅力，不为事物所摇夺，不为艰险所沮丧，无而后已，即一息尚存，
此志不容稍懈。”我当时颇为欣赏自强精神，表老遂建议我将原名“大义"改为“自强”。
政协前后 正气磅磷
1943年，表老被举为成都著名慈普团体时“慈惠堂”名誉理事长，他便以“慈惠堂”为掩护，进行民主活动。中共、民盟领导人和各方的进步人士常来此联系工作，抗战时期的“慈惠堂"遂成为中共和民盟组织进行秘密活动的重要场所。表老将“想惠堂”下设的许多单位改由共产党员和民主人士担任领导职务和工作人员，如肖华清、李筱亭、吴思灼、王干清、周烈三、岳小平、袁观、袁钊等，都是早期的共产党员和盟员，在表老的掩护下，开展地下活动。这时家兄已应奚致和同志邀请返回南充负责筹办“利国实业公司”，经袁观、杨伯恺同志提议，即由我在表老身边全部担任秘书工作，代管表老有限的生活费用，跟随表老外出等。表老的家这时已迁至成都外东九眼桥“慧惠堂”所属的“培根火柴厂”后院几间又矮又小的旧屋里。表老的大女儿张茂延(中共党员兼盟员)在川大读书，川大的党员、盟员及进步人士经常来往，表老的家遂成为川大中共党小组及学生中民盟盟员秘密开会的场所。
1944年9月，中共代表团林伯渠在参政会上提出:废止一党专政，建立联合政府。表老立即响应，10月7日在成都华西坝五大学十二学生团体召开的“国事座谈会"上发表了激昂的演说，大声疾呼地抨击国民党一党专政的腐败，要求实行民主，建立联合攻府，号召青年们奋起救国，受到广大青年的热烈欢迎。接着他又在成都光华大学等几个大学的学生中讲演。打破了1940年以来的沉寂局面。周恩来给予了高度评价。
1944年9月随着形势的发展，为接纳更多的进步人士参加民主运动，民主政团同盟改组为民主同盟，表老继续担任主席，我仍留在他身边作秘书兼任民盟成都34区分部副主任(主任袁观)。当时民盟在成都的活动地点,主要以“慈惠堂”为中心，各方进步人士不断来此联系。王干青、周烈三、袁观等与表老同住在培根火柴厂内，一切大小事情与表老研究办理,张志和、张友渔、李相符、杨伯愷等也常来此商量处理重大问题，潘大逵、张松涛、范朴斋等亦曾来向表老汇报联系工作。为了加强西南地区统战工作，他在“慈惠堂”亲自吸收刘文辉、潘文华秘密填表入盟，根据扩大民主宣传需要，出任<华西晚报>董事长，与杨伯愷创办《民众时报>。民盟总部在重庆创办的机关报《民主报>的经费来源大部分是通过表老向刘文辉、龙云，胡子昂等募集而来。表老对于盟员的安危极为关怀，成都先后发生李实育、奚致和同志被捕以及孙中原被绑架来蓉等事件，他除立即向国民党当局提出强烈抗议外并积极设法营救，使他们终于获释。
1945年8月，抗日战争结束后，民盟的主要话动着重是配合中共促进重庆谈判和政协会议的召开。表老赴渝前夕，到他家去看望和送别的人很多。表老说:“毛主席主张成立联合政府，我们非常拥护。这次赴渝，主要是为了加强民主活动，促进民主团结，促使国民党拿出诚意来进行谈判，承认各党派合法地位，取缔特务组织，释放爱国政治犯，成立举国一致的民主联合政府。”送别的人都为他的安全担心，希望他提高警惕，以防谈不好蒋介石下毒手。表老坚决地说:“我有这样大的年岁，死得着了，怕什么。看他把我怎么样?”表老赴渝期间，年已七十四岁高龄。他不顾疲劳和安危，在重庆谈判、政协会议期间，与中共密切配合，始终站在一起。其后又与中共同进退，反对伪国大，否认伪宪法，坚持了民盟的政治立场，受到好评和赞扬。1946年5月3日，表老返蓉的当天晚上，我们到他家看望他时，他简要地介绍了重庆情况后说:“毛主席顺应民情，不顾个人安危，到重庆谈判。我曾到机场迎接。毛主席多次到‘特园’回访，态度和蔼，平易近人，与“特园”工人一一握手，这些情景，使我很受感动:毛主席还邀请我去福安，我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争取去延安一行。”
无欲则刚公而忘私
抗日战争时期，四川大学曾迁往峨嵋山伏虎寺。表老的三子晓岩在川大外文系读书，是进步学生。川大一些反动学生仇恨他，有一次差点把他推下山谷摔死。1941年夏天，晓岩该毕业了。这正是“皖南事变”以后，川大主管教务负责人成胁他参加三青团，若不同意，就不发给他毕业文凭。那时代没有文凭就找不到工作。晓岩着急了，来找表老想办法。表老开导他说:“你别急,文凭拿来做啥子?我在日本留学回来时，学院给我的文凭被我撕掉了，哪有中国人靠外国人的文凭吃饭?人的骨气比比他文凭贵重，做人就要有正气，不怕邪。你宁可不要文凭，决不参加三青团。将来自己找工作，饿不了饭。“衰老又当着众儿女说:“你们都要记住，做任何事情不能把自已摆在前面。无欲则刚，遇事不苟同，处乱世才能明辩是非,应付艰难环境，不致失节:处和平环境才能团结人，在事业上有所建树。”
国民党特务始终没有放松对表老的监视，除平时在他的住宅附近暗地盯梢外，川大训育长韩伯勋(表老任成大校长时，韩是他的学生)伪装进步，常到张家假意宣称他营数释放了进步学生，企图骗取表老的信任，并以谈论国家大事为名，想得到民盟的情况，均未得逞。表老的小儿子和小女儿报考川大附小，名列前茅。韩伯勋却不许附小录取，一面又假意代为说情。表老严词拒绝，一怒之下，把他的小儿子送到“慈惠堂”所属的孤儿院与孤儿们一道念书，把小女儿送到九眼桥一家私立小学念书。长女茂延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只要听说是张澜的女儿就没人敢录用。表老离开重庆时，韩伯勋仍不时来他家中窥测动静，1948年还派特务来强租他家楼顶三间又小又矮的房子。后来是王干青出面，坚决不同意，方始罢休。总之，那时候表老在政治上和生活上都是处于被压迫的境地，然而他并不在意。党组织对表老是非常关怀的，在表老被特务殴伤时，中共代表团周恩来、董必武，吴玉章同志均来慰问；表老离蓉后，还派地下党员王干青、袁观、袁钊等同志对表老家庭生活给予关心和帮助。盟内外群众对表老的处境亦寄予同情和支持；张夫人的生活是奚致和同志派我照料；大女儿张茂延由肖华清同志邀请到协进中学代课，后去上海；小儿子生病，在董秉奇医院住院付不出药费，董医生主动给予免费治疗。表老全心全意为民主革命事业而奋斗的崇高精神，感染激励着人们，人民群众敬仰表老。
威武不屈 奋斗不息
由于表老不断谴责国民党贪污腐化、独裁专制，法西斯暴行，并与中共密切配合开展了不懈斗争，反动派对表老恨之人骨，先后在报刊上大肆污蔑他是“共产党的应声虫”，骂民盟是“共产党的尾巴”，特务张贴“打死张澜”的标语，狂叫“法办张澜"的口号，举行诬蔑和恐吓张澜的游行。表老均处之泰然，仍照常在“慈惠堂"与中共领导人商谈国事，举行会议；照常前往进步团体、民盟基层、陕西街72号民盟省支部办公处所、民盟干联骨干会、妇女联谊会以及各大学举办的学生座谈会等处发表演说，谴贵国民党独裁专政;并亲自著文在<华西晚报>上公开发表，病斥反动当局分化、威胁民盟的罪行,郑重表明民盟坚持民主立场“再接再厉、不屈不挠”的决心。
1946年7月11日和15日，民盟中委李公朴、闻一多同志被特务暗杀。成都各界人士于8月13日在容光影院举行追掉大会，特务预谋破坏会场，张贴反动标语，进行造谣，叫嚷获得什么“可靠简报”民盟要在大会中“暴动”。在这种情况下，表老明知会上要出问题，但他仍毫无畏惧地出席会议(追掉会前夕杨伯愷同志再三嘱咐我和吕光光同志注意保护表老安全)。表老在会上怒斥国民党反动派暴行，声泪俱下，指出:“李闻两同志为民主而死，我们要前仆后继，力争民主之实现。本人决步两同志之后尘，为中国民主和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散会时，特务破坏会场，围殴张澜主席，使他头部受伤。我和吕光光同志迅即保护表老脱离险境，护送回家。张松涛同志在返回途中亦受重伤。事件发生后，中共代表团立即来电慰间，各界人士亦前来表老住宅慰问，络绎不绝。表老表示:“此种有计划之卑劣行为，只能暴露当前攻治之黑暗，手段之恶劣，决不能阻碍民主活动的发展。为了民主事业而奋斗，我早已把个人生死置之变外。四亿同胞，方陷火水，望勿以澜个人为念。”这些话，表现了他顽强的民主精神，令人崇敬。
1946年10月，由于国民党反动派一再撕毁政协决议，蓄意扩大内战，国内形势极为严重。周恩来副主席特电吴玉章敦促张澜东下，主持民主运动。这时表老已70多岁高龄，体弱多病，却毅然扶病出川。临行那晚他嘱托我照料家事，并留下一点生活费用，他说:“在政协决议未实现之前，民盟根本不考虑参加政府，此行将不惜一切牺牲，继续为民主事业而努力。目前形势非常严重，国民党背信弃义，蓄意扩大内战，可能对民主人士进一步采取迫害手段，我们要作好思想准备。如果我不能回川，希望你们要继续坚持工作，必要时可以转入地下，将我家属送回南充。”我感到这是他临别的重要属托和期望，当即表示坚决照办。
克勤克俭 廉洁自守
表老立身行事，常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自励励人。对待子女的教育也是认真关心，要求严格。他说:“教育孩子象裁树苗一样，从小就要栽端正，才不会东倒西歪，要修整枝权一直往上长才能成村。"有一次表老的二女继延，由家乡随长兄去渝治病兼由长兄补习功课，穿一身土布制服来到陪都。其嫂见了有些生气，对她说:“爹多少年来就是有钱帮助刚人读书，救济别人民困难，不管家里的事。你和弟妹哪个有一件像祥的衣服?你也写信给爹提一下意见嘛!“那时继延年幼，就真写信给表老，有埋怨情绪。后来表老见到继延，提问说:“你走过建华中学门前小河上那根独木桥没有个”继延说:“走过一回，吓人得很，以后都是绕路过去的。”表老又问:“你为啥走平路不怕走独木桥害怕?”继延笑而不能答。表老说:“做人像走路一样，独木拆两旁空空的没有扶持，你害怕，做人也是，离开了群众没有人扶持就不能生存下去。群众正像平地一样在无形中扶持你。现在生活很苦很穷的人还多得很，你不要只顾自己享受，应该多帮助别人解决困难才对。”自此以后，继延真正认识到父亲做得对，再也没有向表老要这要那了，几十年来克勒克俭，习以为常。
表老在成都担任“慈惠堂”理事长期间，从不要“慈惠堂”一分钱工资。他一贯租茶炎饭，穿的是补了又补的破衣和布鞋。平时在家里只有两件麻灰色布衣(直到解放后还穿这布衣登上天安门参加开国大典)。他的夫人给他做了件蓝色哗叽农服，他舍不得穿，只在有时出街会客时才穿一穿。由于时间久了，衣服上破了个洞。他女儿找到一块阴丹布块衬补，发现颜色不合，准备上街去配同色布。他见了，马上阻止说:“这有什么不好看,就用这块补起来就行了，老百姓是笑破不笑补的。受人尊重的不在衣服，因为这是表面的;只有道德品质高尚，才值得人尊敬。”
1950年在胡耀邦同志关怀下，张夫人偕子女由南充到达北京。表老向夫人说:“这一年，我是住在民盟总部。周总理听说你要来,吩咐政府安排好的宿含,找了几处很大，很阔绰的房子，我都嫌宽了，没要。有马匹厂这座小楼房就够住了。我把政府分配来的保姆退回去了。你过去在家劳动，现在还要劳动，家务事自己干。”接着表老又对子女兑:“你们要好好地学习，要谦虚、谨慎、勤劳、节俭，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去年我来北京的第二天，毛主席到北京饭店来看我。我们谈起解放战争几年中取得的伟大胜利，推翻了国民党反动统治。我向毛主席祝贺，我说共产党本领真的大得很。毛主席很谦虚地笑着说，其实我们共产党员也没有超人的本领，我们只不过做到了谦虚谨慎，勤劳节俭，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全国人民拥护我们，这才办成了-些事情。”表老说:“你们要牢记毛主席的话，你们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也要这样做。”
张澜先生的一生“是随着中国革命的历史发展不断前进的战斗的一生”。
毛主席1954年10月1日在天安门城楼当众称赞张澜说:“表老啊!你很好，你的德很好!你是与日俱进!
陈毅同志1955年2月在张澜追悼会上对张澜的为人举出两个特性: (-)诚实无欺，不论言论和行动都没有一点虚伪。因此，立场始终坚定，敢说敢为，不畏强暴，不怕生死，与反动派作斗争。(二)有远见卓识，善于明辨是非，因此才能坚持正义，永远与得人心者在一起，与共产党亲密合作。
表老的高尚品德是水远值得我们怀念和学习的。
(作者曾担任张澜先生的秘书)
